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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狹路相逢走為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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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荒城的城主府分為前衙和後院,前衙威武,後院婉秀。

原本兩處僅以一道院墻相隔,蕭賦入主後,又沿著院墻修了一片林子。

蕭賦當年跟隨天機府的前任家主學過幾年奇門遁甲,這片林子便依照九宮八卦陣法設置,故而稱為“九宮林”。

林子雖不大,但因樹木疏密不一,小徑幽深繁覆,生人進入極易迷路。

後院的中心位置便是蕭賦夫妻居住的上房,三進的院落,還帶著個花園。院內回廊迤邐曲折,房屋鱗次櫛比,比尋常人家的宅邸還要更軒敞幾分。

另有幾個大大小小的院落,均圍繞主院所建,各有名號。或以景致命名,或以居住者喜好命名,不一而足。

遠離主院的風桐院便是二公子闌風所居。池瑤對這唯一的兒子抱以厚望,在愛子選定了住處後,她便命人移植了許多梧桐進去,取“鳳棲梧”之意。

照她的意思,她自是希望兒子住得離自己越近越好。無奈兒大不由娘,且闌風還振振有詞,說道大哥住的璇璣閣尚還在九宮林之外呢。

池瑤無奈,也只得應了。

這幾日風桐院來了個嬌客,闌風交代護院萬不可讓她出了院子,以免沖撞了什麽人。

護院心知肚明,二公子是怕被意和小姐瞧見生了事端。池大小姐天性自負,若是讓她見到自己心儀的表哥私藏了個千嬌百媚的美人,只怕會發瘋。

只是風桐院雖不小,但也經不住嬌客每日除了睡覺就是閑逛,似乎一刻都坐不住的樣子。

護院頭疼萬分,那流光姑娘智計百出,每日總能找出百十個理由出院子,眼錯不見她就搬了桌子凳子往院墻上湊。這半個月鬥智鬥勇下來,他實在是心力交瘁。

他偷偷瞧了一眼那小小的紫色身影,見她此刻正安安分分地坐在梧桐樹下的秋千上,潤白的雙手握著秋千繩,淺紫衣袂隨著秋千的晃動在風中飄飛。

細碎的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投射在她晶瑩的臉上,幾縷鬢發調皮地劃過她嬌俏的鼻子。似是覺得有些癢癢的,她微微皺了眉,撅嘴去吹發絲。

果真是上天遣來收服二公子的仙女啊!

自從這姑娘來了風桐院,二公子就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目空一切的天之驕子了。姑娘想得到的他沒有不應的,姑娘想不到的,他也竭盡所能悄悄做了。

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把這姑娘捧在了心尖子上,偏他自己還裝出一副隨意的姿態。就說這秋千吧,分明是特意為姑娘做的,趕工趕得木作處的匠人都快哭了。完工後他還一臉無所謂地跟姑娘說:“小葡萄,這秋千不知是哪年的存貨,我看他們要扔覺得可惜,你可別坐壞了。”

流光姑娘許是相信了,也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,總之看不出來她對小主子是否有情。

想到這裏,護院敲了敲自己腦門:這操的什麽心啊!姑娘不出幺蛾子,自己飯碗也就保住了,別的關他什麽事?

流光晃了會兒秋千,果然覺得無趣了。

她跟著闌風從百花村偷逃出來也已經有半月了,原本的新鮮感早已經消失殆盡,反倒有些懷念百花村的那些花花草草。

“這破地方種了這許多樹,連株像樣的花兒都沒有。還城主府呢,不及我在百花村的小院子十分之一,啊呸,百分之一都沒有!”

“悶死人了,聚芳君凈瞎扯,哄著我跟他跑了出來,還以為有多好玩呢。這下要回去可就難了。”

“不行,還是別想著回去了,長執事會扒我一層皮的。”

流光自言自語地念叨了陣子,靈秀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會兒,慢慢蹭到了院門邊。

“流光姑娘,二公子請您在院內等他回來。”護院嘆了口氣,又來了。

流光心裏著實氣惱,這個黑臉大叔油米不進,說什麽都不肯讓她出去:“他說了叫我等他回來,我可答應他了?”

護院一怔,他早已想好了一堆攔阻的理由,沒想到今日她另辟蹊徑,頓時語塞。

“那便是了,他說他的,我可沒答應。這樣罷,你叫個人跟著我,隨便逛逛,哪兒該去,哪兒不該去,都說與我聽,我也好有個計較。”

護院一想也對。若是將她悶出病來,到時候小主子不會誇他他盡心盡力,只會責怪他們伺候不周。

至於去哪兒麽……護院眼睛一亮,忽然想起個又能消磨時光又不會碰上池大小姐的地方來。

除了三老爺的憩黠居,還有什麽地方更合適呢?

三老爺名蕭篆,是大荒城出名的富貴閑人。

他天生早慧,自小便是老城主的心肝寶貝。

這樣一個絕頂聰明之人,上知天文下知地理,唯獨不耐煩理會城中俗務,故而素來游離於權力之外。

後來蕭賦繼位,蕭篆更是逍遙自在,每日聽戲唱曲,烹茶調香。看似不務正業,但每一件都做得登峰造極,令人嘖嘖稱奇。

這個閑人還有個愛好,喜歡寫話本子。

寫完了挑一部分最得意的排演新戲,另一部分珍藏在書房中。每當有人來訪,無論是貴客還是仆婢,認字的便讓看話本,不認字的便讓看戲。

若是看客在看書或看戲過程中點評到位,蕭篆便會喜笑顏開,對來者有求必應。

因此府中上下人等有空都喜歡到憩黠居報到,故而這座小院每日都門庭若市。

有了這樣又熱鬧又有故事的好地方,流光十分如魚得水。自那一日開始,她每天都是吃完早飯就往憩黠居趕,一直到夕陽西下,闌風三催四請才肯回風桐院。

蕭篆難得遇上個見解獨到的同好,也是極為滿足。府中的丫頭小廝們少有識文斷字的,多半是為了討好他而來;闌風潤雨又對此毫無興趣,敷衍之色顯而易見。最可惡的是那個池意和,難得來了一次便再也不肯踏足,說滿耳朵咿咿呀呀膩煩得很。

流光就不一樣了,無論是讀書還是賞戲,她都能沈浸其中,還會同蕭篆一道討論那些兒女情長悲歡離合。

幾天相處下來,兩人都是越看對方越順眼,各自覺得相見恨晚,居然結成了忘年交。

闌風便覺得很不是滋味。

好在這位三叔雖然生得眉目俊朗,卻一向清心寡欲,渾不似紅塵中人,他倒不必作無謂的擔憂。

這一天流光照例在憩黠居的書房中翻看蕭篆新寫的本子。

時近初秋,小軒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書房,將她的黑發染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。

蕭篆剛烹了壺新茶進來,正要出聲招呼她時,忽被一道光閃了眼。

那是流光的發簪,平日裏不覺得出奇,此刻竟流光溢彩起來。

“篆叔?”流光聽見腳步聲擡頭,看到蕭篆手上端著茶具,眼睛卻盯著她出神。

“啊,小葡萄,喝茶喝茶。”

流光品了會兒茶,忽然記起一事。旁人不知緣由,蕭篆是府中的長者,想來多少總知道點,於是問道:“篆叔,我進府這麽久了,雖說去的地方不多,但連憩黠居都沒幾本拿得出手的花卉,著實奇怪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那些花草拿不出手?”

“我們百花村什麽樣的奇花異卉沒有,我自幼熟讀花譜,當然知道這裏的都不過是凡品。”

蕭篆聽到這話臉色一變,忽然起身關了門。

“你果然是從百花村來的!”他又細細看了看流光,嘆了口氣,“你這臉,唉,我早該想到的。”

“我的臉?”流光一臉疑惑,“我的臉怎麽了?長得像是百花村的?”

蕭篆含糊應了幾聲,又問流光:“難道風兒從未對你說過不準對外人透露你的身份?”

“啊?他是說過啊,可你不算外人啊!”流光眨眨眼,當初蕭篆交代這話時她還道是怕百花村的人聞風追來,現在想來大概沒這麽簡單。

“怎麽了?百花村又不吃人,你們一個二個的怎麽這般忌諱?”

若是同這個女娃細細分說當年舊事,蕭篆實在覺得難以啟齒,“總之為了避免麻煩,千萬別讓城主和夫人見到你。”

他頓了頓,又生怕這孩子不知輕重,還是決定稍加提點:“至於為什麽城主府不見奇花,我倒是可以告訴你。當年城主得罪了百花村,你們長執事一怒之下,便不再令蒔花女進府。缺了百花仙境獨有的栽花秘技,時日一久,原先種著的便也都褪化成了凡品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流光點頭道,“想必是大大得罪了,長執事兇是兇了點,可不是不講道理之人。”

“的確是件大事,日後你可自行詢問百花執事。”

蕭篆怕她再問下去,於是轉了話題:“你這些日子同風兒朝夕相處,想來是熟悉得很了。不知他可還入得了你的眼?”

他有兩個侄子,潤雨冷靜淡漠,闌風豪放爽朗。若說性格,恐怕潤雨跟他更接近些。但人都會渴望自己所不曾擁有的,憩黠居雖熱鬧,卻改變不了他這許多年深入骨髓的冷清。而闌風的熱情,如同照進他心中的一縷陽光,令他感到了些微的暖意。

他是打心底裏希望闌風永遠得意下去,永遠不要遭受挫折,如此才能一直陽光燦爛。

因此在得知了流光的身份後,他明知道這段姻緣恐怕不易締結,但若流光與闌風兩情相悅,他拼盡全力也要一試。

“入得了眼,很入得了眼啊!”流光把玩著小巧可愛的茶盅,笑道,“他雖驕傲了點,但為人卻很好。”

蕭篆點點頭,把茶盅擺好,又給她添了杯茶:“那麽想必你也是喜歡他的了。”

“喜歡?”流光斂容想了下,雙眸亮閃閃地看著蕭篆,“若是如戲本子上所說,喜歡一個人便會牽腸掛肚,一日不見如隔三秋,那恐怕還算不上。”

“傻丫頭,那是情到深處之時,遠不止喜歡了。”蕭篆寫多了話本子,此時聊起自是信手拈來,“若是讓你幾日見不到一個人,你便會想起他來,這樣也算是喜歡了。”

“哦,那想必是喜歡的。”

蕭篆松了口氣。

他原本想著侄子若是單相思的話,是不是該趁早勸他放棄;如今看來小丫頭雖情竇未開,倒也還能察覺闌風的用心,這樣他牽起線來便順理成章許多。

“不過這麽算來我喜歡的人好像有點多。”流光扳起了手指頭,“比如篆叔你,看不到你的戲本子我也會想念得緊。還有長執事,我雖怕她,但這些日子沒見,心裏頗為惦記。還有給我講故事的游彥,同我一道長大的棣棠……”

“停停停......”蕭篆忍不住敲了一下流光的腦袋,“看著挺聰明的一個大姑娘,怎麽腦子缺根筋。那能一樣嗎?你若是喜歡闌風,心裏便會覺得一時酸一時甜......”

“三叔今日吃多了梅子麽?怎麽一時酸一時甜的?”闌風已在門外站了許久,此刻他心裏還真是一時甜一時酸:甜的是這些日子的功夫沒白費,流光終究是將他放在了心上;酸的是自己在流光心中原來與其他人並無二致。

好在來日方長,他願意花更多的時間,更多的心思,讓她明白自己的心,讓她知道自己與別人應是不同的。

流光見闌風站在門口看著她,眼中滿滿的情意,便想起那喜歡不喜歡的話來,頓時有些臉紅。

蕭篆看看闌風,又看看難得作出小兒女情態的女娃,哈哈一笑:“走了走了,你們也回去吧,明日再會!”

走了幾步,又哼起了曲子,流光聽得分明,那是天仙配中的一句:“夫妻雙雙把家還。”

她本就有些微紅的雙頰頓時如火燒一般,悄悄瞧了眼闌風,見他正癡癡地望著她,似是醉了。

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憩黠居,一時間竟找不到話來說。

流光走路一向不怎麽老實,不是踢個石子便是跳幾級臺階,從來沒消停的時候。

今日心緒有些不穩,倒是規矩了許多,只是有些心不在焉,好好地走著,腳居然拐進了道邊的一個小坑中。

闌風雖大步走在前面,耳朵卻時刻留心著身後的動靜。聽見流光摔了一跤,他忙回過去查看。

這一跤摔得不輕,流光只覺得腳踝處鉆心地疼。闌風稍稍撩起她褲腳,見那白膩的腳踝已經紅腫了一大片,也不知道關節是否錯位。

“怎麽這麽不小心?算了,我背你回去,凈找麻煩。”

闌風二話不說,將流光負在了背上。他嘴上不情不願的,心中著實歡喜得很。只是想到這美差建立在佳人的痛苦之上,不免有些愧疚。

流光在背上掙紮了幾下。闌風看著不壯,卻很結實,雙臂緊緊地挽著她的腿,紋絲不動。

憩黠居與風桐院同在內院的邊緣,因此這段路上並沒什麽人經過。只是流光這些天在蕭篆的啟發下漸漸知曉了些人情世故,覺得這樣十分不妥。

“你扶著我走就行了!”

她說話時正對著闌風的脖子,氣息柔柔地掃在耳畔,闌風頓時覺得耳邊癢癢的。這些癢意蔓延開去,一直癢到了心裏。

“你別說話。”闌風悶聲道,“身上沒幾兩肉的人,比根竹子還輕。真不知道你這些日子的飯吃到哪兒去了。”

這話說得有些違心,闌風感覺到背部綿軟的觸覺,臉唰得紅了。他斜眼瞄了下流光,暗自慶幸她看不到。

走了不多時,流光瞟到風桐院的一角飛檐,忙道:“放我下來吧,一會兒被人瞧見。”

闌風懊惱地看了眼越來越近的院門,只得將她放下。

流光腳下一軟,闌風忙將她攬住。她被背了這一程,雙腿發麻,冷不防觸及實地,腳底如針紮一般,刺痛得厲害。

“表哥,你們在做什麽!”

流光聞聲望去,只見風桐院藤蘿青青的院墻邊,一個容顏艷麗的紅衣女子正臉色鐵青地看著他們,眼裏似乎要噴出火來。

池意和這些天每日去給姑母請安,卻一次都沒碰見過闌風。她只道闌風在前院同蕭賦商討城中事務,因此不敢前去打擾。

今日路過主院的花園時,她迎面遇見風桐院的兩個丫頭,約莫是過來稟報院中雜務的。

那兩個丫頭給她行禮時眼神躲閃,臉上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。

意和一向認為自己遲早會嫁給闌風,因此倒不便現在就管束風桐院的下人,免得遭人非議。

但她又是藏不住事的人,想了想便往風桐院來了。

正好就瞧見了溫香軟玉抱滿懷的一幕。

那女子一身淺紫衣裙,嬌嬌弱弱地倚在闌風身旁,軟得像是一朵雲,又像是一陣霧,吹一吹就散了。

意和看著她,第一次有些嫌棄自己過於英氣的長相。

只是她何曾認過輸。

“這是流光姑娘,我風桐院的貴客。”闌風冷不防與意和撞個正著,心中有些尷尬,“小葡萄,這是我表妹,池意和。”

“喲,小葡萄,叫得可真親熱。”意和本就性子火爆,此時打翻了醋瓶子,撿到什麽說什麽,哪裏還顧得上“儀態”二字,“貴客?什麽樣的貴客才會與主人公然在大門口摟摟抱抱?莫非是煙花巷來的貴客?”

“姑娘怎地對煙花女子如此熟稔……”流光豈是肯吃虧的人,想當年她也曾橫行百花村。

眼看兩個女人間的戰爭一觸即發,且還是他點的火,闌風有些苦惱起來。

這兩人狹路相逢,若是短兵相接多半會兩敗俱傷,無論幫哪一個,他都沒有好下場。於今之計。還不如走為上。

於是他熟練地將流光往背上一馱,沖進風桐院,回身就把門拴上。

池意和正摩拳擦掌打算大戰一場,不料戰未打響,對手卻消失了。等醒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被闌風拒之門外,不由氣惱地踢了幾腳緊閉的大門出氣。

風桐院的院門極為厚重,意和雖是將門虎女,終究力有不逮,只聽見門環叮當,門內聲息全無。她雖素來彪悍,這時卻也無計可施,只得怏怏地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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